过去20年,中国最大的增长动力放慢了,随它崛起的新阶层也要面对一个没有波澜的未来。
文
祝颖丽
编辑
宋玮
周末的上海,一家夜店。胡梦参加朋友组织的酒局,30多人,有认识的,也有第一次见面的。一位还算帅气的男士自我介绍,“你好,我叫XXX,在阿里。”说得云淡风轻,末尾不经意又补了一句,“P9”。
她形容这个补充,“好像对他们来说,不是很重要,但又一定要传达的那种感觉。”
“有效率啊”,一名猎头说。的确,与罗列年薪、资产、职位相比,一句“P9”,简洁且包含的信息量更大。
P是Professional的首字母,相对M(Manager),指的是专业人员的升级通道。9则是级别的刻度。组合起来,P9是阿里职级中离高管只有一步之遥的位置,年薪上对应着到万,资产积累至今,也几乎都在千万级别。
一个典型阿里P9的画像是35到42岁的男性,已婚,形象不太差。他们通常管着50到人的团队,职称名为“资深专家”或者“总监”。他们一天工作12小时或以上,但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开会。
对这个群体,不同距离的人掺杂着不同的想象。
一位刚刚进入阿里的实习生,会在听说大老板是P9之后,偷偷搜索“P9年薪多少”;一位刚入职半年的P6说,印象最深的,是团队聚会时对方的豪迈大方;一位在阿里呆了3年多的P7,总结起P9的特点,带着敬佩和仰视:“识人断事非常精准,思维逻辑框架上,大图感比较强。”
与P9只有一级之隔的P8们则觉得,他们只是某一方面专业能力突出,所以从同级中脱颖而出有了晋升机会。他们会补充,很多事情和决策实际仍是P8们在推动。
猎头接触到P9的时候也不多,他们通常半年甚至一年才能推动一个P9的成功入职。相比之下,P8们平均一到两个月搞定一个,P6、P7级别的候选人则只有十几二十天的周期。
对一个普通猎头来说,P9是他们能接触到的最高级别候选人,他们对这个群体的人评价颇高:视野宽广、沉稳健谈、精力旺盛…
但高评价的背后,猎头与他们并没有太多共情,毕竟一个P9的收入比得过一家小型公司一年的盈利,他们的烦恼和焦虑,在猎头们看来,也是一种脱离了温饱的“凡尔赛”问题。
P9们被架在一个极为微妙的位置。他们离普通人已经足够遥远,但距离自我认可的价值实现也距离遥远。
很多人都走了
6月的一天,完成了工作最后的收尾后,余彬正式办理了离职手续。今年是他在阿里的第21年。
我们原本约在一个周五晚上,后来他临时改期。那天是他离职的日子,要跟老同事聚聚。次日,我们在一个茶馆见面,他穿着T恤衫,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生意人。他讲述近些年的状态,“每天就是各种晃,也没人会说你,也没人管你,好与坏也没人管你。”
他提到自己的职级,“很差啊,M4”。更早之前,我们在线上沟通,他的说法则是,“P9”。
在阿里,M对应管理序列。“P”与“M”到了一定级别,通常互相混用,专业的人才也需要做管理的事情。
这套职级体系的建立离不开阿里元老关明生。他在通用电气呆了17年,又在一家英国强公司做了4年的中国区总裁,年,他加入阿里任首席营运官,年,出任首席人力官,开始打造结合价值观和业绩的管理体系,阿里也由此有了职级序列。
其中,P1-P3是低端职能以及外包的岗位,P4、P5是专员,从P6开始,管理序列开始与专业序列打通,等价于M1。换句话说,M4等于P9,在《阿里巴巴管理三板斧》的介绍中,P9/M4已经属于中层管理者。
大型的互联网公司都有职级,不过名称和刻度标尺并不一样。在谷歌,专业人员的职级用L分级,其L6约等于阿里的P9;在Facebook,这个级别的专业人士则是E6。国内的企业在指代上也不统一,百度的T,美团的L,滴滴的D,职级对标上都有些许差异,以P9为例,大致上P9≥T9≥D10=L10。
显然,余彬对于自己取得的成绩并不满意。不能继续向上突破吗?关于这个问题,他有些矛盾。
一会儿说,不难,如果再勤奋点现在已经是P10了。一会儿说,现在最大的困境是再次上升,P9升P10,“挺难的”。一会儿又说,“稍微努点力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是那种努力和收入不大成正比。”
他的升迁路径非常简单,在市场部的头些年,战功卓著,很快就到了P8,随后转岗过运营和产品,然后升到P9,那是年。至此职级就一直没有变化。
“我们算公司比较早期的员工,相当于人脉还行,再加上自己负责的那摊事儿也不会太差”。在P9的位置上,只要不想着晋升,“兄弟们会推着你跑。”
与余彬的类似,周建也是一名老阿里,司龄长达13年。今年的1月份,他正式办理了离职。
他年进入蚂蚁,职业生涯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前6年,伴随着集团高速发展,一路从P6升级为P9。年之后,就一直保持着这个职级。
成为P9后的第五年,他提出离职,理由是十年的生涯对当前的工作已经审美疲劳,想尝试新的生活。不过时下,公司的发展需要和蚂蚁随后公布的IPO计划暂时留住了他。年底,蚂蚁IPO搁浅,不少此前考虑离职的人为了等一个更明确的期权处理*策选择再等等,但他感觉自己最关心的并不是这笔钱,影响他做出离职考虑的因素没有因为IPO的成功与否发生根本的变化。最终决定在年初,带着期权裸辞。
老员工,尤其是中层群体离开是一个持续的过程,但也有重要的节点。
年,阿里二次上市,总计发放26.7%的股份,以IPO发行价来看,为员工送去了总计.85亿美元的财富。
在上市前的招股书里,阿里表达了担忧,“我们可能很难保留或再激励这部分员工,这些新财富将影响他们作出是否继续留在公司的决定。”
结果不出意料,据当时的媒体报道称,5年以上的老员工离职率高达20-30%,且多为中层。
这不难理解,高层与公司的关系更为紧密,基层没有太多股权激励,只有中层既有突然而至的财富,又面临在内部升迁的天花板,离开成了很多人共同的选择。
年11月,阿里罕见地举办了一场离职员工大会。马云从印度赶回来出席参加,现场温情脉脉,除了少许声音在讨论阿里与离职员工的关系,次日见诸各大媒体首页的则是马云的金句,“员工跳槽去腾讯是‘外援’”。
另一个值得标记的时间点是年。拼多多上市后,开始以1.5到2倍的薪资挖阿里的员工。根据脉脉发布的人才迁徙报告,年,阿里与腾讯、京东一起成为拼多多主要的人才来源。
不过,并没有数据表明这一波离职潮流中,中层所占的比例有多高。一名阿里P9点评那个时候去拼多多人,“走的都是绩效较差的。”
很难说年是另一个离职的节点。但外部的变化显而易见。蚂蚁上市暂停,反垄断被重罚。小巨头增势迅猛——字节跳动估值新高,达到0亿美元;快手上市,市值一度冲破1.3万亿港币。两家已经把电商相关部门搬到了距离阿里不远的余杭区。
人才争夺战已有迹象。据《Tech星球》报道,从年底起,有3位阿里P9离职加入抖音电商,分别是王维、欧立勇、贺川。而另一位前资深产品经理范理则被曝出加入快手。
除了字节和快手,B站、Shopee(又称虾皮电商)的增长势头都显现出前所未有的吸引力。以一年区间计算,B站和虾皮母公司市值都增长了一倍多,而阿里虽然核心商业增长还算稳健,但经历了几次舆论负面后,一年时间股价已经下跌20%以上。
当增速放缓,就是人才离开的时机。一名淘系的P8员工说,从4月份绩效打完到现在,他眼见和听说的P9“今天在,明天就不在了的”有10名以上。还在淘系的某位P9则补充,他认识的P9里,离开的有四五个,最近离职的老同事聚会一场接一场。一名历经、诚信通、本地生活和淘特的阿里员工证实,去年开始,他看到走的老P9就有四五个。
与年相比,这次的出走是一场更为复杂情形的糅合:既有外部的人才争夺;也有诸如余彬、周建等老P9们的离开。他们已经在高速发展期得到了丰厚回报,如今空间渐小、天花板将至,于是失去了继续在内部折腾的动力。
有长期在杭州和家乡两地奔波的最终决定辞职;有孩子进入青春期的,回去维系家庭关系;也有财务自由,找不到进一步价值实现的,开始回家钓鱼,“差不多该走的都走了。还留在里面惹人嫌吗?”
职级通胀
还没有离开的人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