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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5/12 18:2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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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公布交易总额的“双11”略显冷清,但直播间的火爆、订单数的激增、“当日达”的神速,使得“双11”仍为我们展现出“全民网购”的时代奇观。当网购已经成为“像呼吸一样自然”的生活方式,支撑这一线上购物狂欢的基础设施和人工劳动也随之被“透明化”:人们更关心推荐的智能、比价的精准与收货的顺滑,却逐渐忽视了由服务器中心、电商村、卡车、电动车、货运工人等组成的,在背后支撑这一庞大体系运转的物质与劳动网络。

在信睿电台第22期节目“超级网购大国:下沉市场、神速物流与全民直播”中,我们有幸邀请到两位长期从事平台和电商研究的传播学学者。近几年,他们在城市化的“边缘”地带观察了平台技术进入、扩张、与当地要素进行结合的过程。他们发现,不论何种“高科技”都绝无可能凭空施展:支撑电商系统运转的大量货品、劳动力与基础设施,仍内嵌于原有的物质与社会结构之中,因此也蕴含着再生产出“低生活”的可能性。

我们将一起聊一聊他们的田野观察与理论反思,期望能够借此更好地思考平台的意义及其应承担起的社会责任。

一、城乡网购的异与同

周发发:我们今天会一起聊聊电商,以及电商平台背后,支撑这一整个庞大系统运转的物质劳动力和基础设施。

最近像鹤岗买房、“回乡”隐居等,成为很多厌倦了大城市“内卷”的年轻人非常喜欢讨论的话题。但我每每看到这些讨论,就会有一种比较现实主义的考虑:我真的能离开大城市的基础设施很好地生活吗?

我年初的时候去过一个新开发的海岛旅游,那里既不能点到好吃的外卖,取快递也非常费劲,有时甚至需要开车去取。所以尽管大海很好看、空气很新鲜,但我觉得自己并不能长期在那里生活下去。

我有时又觉得,反倒在这些所谓“边缘”的地区,这些新兴技术和当地生活没有那么“融为一体”的地方,可能我们才能更好地去反过来观察:到底什么是平台,平台带来的这些新的组织方式,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什么改变?

段同学现在就正在农村和县城做网络购物的研究,你当时是怎么想到要去农村地区做物流研究的?

段世昌:我和你有着非常相似的体验。和很多同龄人一样,我很喜欢网购,在北京读书时网购也很方便,但是疫情期间,我回到老家,那里是一个比较偏远的农村,我就发现我必须得自己骑电动车去县城取快递,这个过程特别不舒服,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当基础设施出现某种意义上的“故障”,它们不能像之前一样平滑时,物流问题就开始凸显出来,这就是我的研究的大概起源。我就想去看一下,为什么农村收发快递的体验跟城市不太相同。

然后我就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并不是所有快递都要去县城取的,比如三通一达(即圆通、申通、中通和韵达),加上百世快运、极兔速递,它们有的是可以送到比如村口的某一个商店附近,然后打电话叫你去取,但有的你又必须要去县城里取,等于这里有一个区别对待。

我就问他们说这是谁来定的?是平台来定的吗?其实不是,这完全是看快递点自己的喜好,他要是请快递员往下送,就会送到村里,如果他们想省事一点,不再额外雇往下送的快递员,那所有村子里的人都必须来县城取,村民们也没有议价的空间。

周发发:你现在具体是以哪个平台为研究对象?

段世昌:抖音的直播电商。我发现村民们网购的平台也很有意思,因为大家比较熟悉的平台可能是京东、淘宝、天猫、拼多多等,然后有一天我妈兴高采烈地取了她人生中第一件自己网购的快递,我就问她在哪买的,她说在今日头条上买的。

他们网购的平台就非常出乎我的意料,我问为什么不用淘宝、拼多多或者天猫,他们说担心资金不安全。再一个就是年纪稍微大一点的老年人,他们会害怕下载额外的App会占手机内存。手机店现在都会在出售的手机中去预置一些APP,比如今日头条,那这些老人可能就刷刷今日头条,里面给他推了一个购买链接,然后他就在APP上完成了购物。

周发发:林老师也长期做短视频平台的研究,可不可以分享一下,不同人群使用抖音的习惯和偏好有什么区别吗?比如说到底是谁在抖音上购物,谁在抖音上只看唱歌跳舞,造成这种区别的原因主要是什么?

林健:其实现在已经很难用人口学的方法对用户进行笼统的分类了。可能五年之前,我们可以说快手更主要的用户是所谓的“下沉市场”,就是三四线城市、包括农村地区的用户,然后抖音更主要偏向于城市里受过教育的、甚至是一线城市的一些年轻用户。但在今天,这些平台其实都已经变成了主流平台,上面的用户是千变万化的不同群体。

那么随之而来的一个问题可能就是,大家可能使用同样的平台去干不同的事情。比如农村里的很多用户,他可能用今日头条、抖音去购物,但城市里的用户可能更习惯于用传统的购物平台,比如淘宝、京东等。刚才提到的这些农村的互联网用户,尤其是手机互联网的用户,相对于我们来说,其实他们接触互联网的时间更短,可能他们最早接触到的平台,直接就是新近出现的今日头条、抖音等,所以他们可能就会很自然地觉得:既然这样一些平台上可以购物,那我就在这里购物。

这就呼应了“后勤媒介”的概念。后勤媒介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它怎样通过一系列的技术媒介,把人与人联系起来。在这个意义上,它变成了一种基础设施,当它在正常发挥作用的时候,我们是看不到它的,但它真正生产出来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人与物之间的、或者说人与自己之间的一系列的社会关系。对于关系的生产,就是后勤媒介最核心的目标。

我们还是以今日头条为例,比如今日头条首先跟某个品牌的手机合作,在它开发操作系统的时候,就把APP绑定到它的原生系统中。那么,对于这些新兴的农村互联网用户来说,他接触互联网的第一个窗口、第一个平台就是今日头条。这样的一种基础设施层面的安排和设计,事实上也从某种意义上形塑了一个用户与他所处的互联网世界之间一种基本的连接和关系。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来讲,我们就可以把今日头条,甚至把手机理解为一种后勤媒介。

二、传统商户与平台电商的“竞合关系”

周发发:段同学可以先简单介绍一下,在没有网购的时候,在农村,大家的购物习惯是怎样的?平台的进入如何改变了当地人的消费习惯?

段世昌:在平台进入之前,在农村大家有一个很关键的购物地点,就是小超市或者小卖铺。但在平台进来之后,人们就会去平台上买东西。有一次,我刚回村时,小卖铺的老板还跟我说,现在的人都在网上买东西,连一两个辣椒也在网上买。他自己当时是有一点恐惧的,觉得这个东西会侵占他们原有的市场。这也类似于社区团购对城市线下超市的冲击。

但后来又过了一两年,我再跟小卖铺的老板聊,就发现他们又不一样了。平台进来之后,普通人的消费习惯发生了改变,依靠平台来购买各种日常的生活用品,但这个过程的完成还是离不开原来的这些小超市、小卖铺。

因为有的社区团购不会再让你去县城取快递,而是干脆直接“地推”,就是找这些农村的小卖铺合作。等于说在农村的语境之下,平台跟这种小卖铺不是竞争的关系,最后变成了共生的关系:它依托于这些小卖铺,把自己的供应链给搭建了起来。在农村语境下,反而主要是消费者的消费习惯发生了变化,付款和交易的方式转移到了线上平台,但还是要去小卖铺取东西,这一点跟城市可能还不太一样。

林健:这其实给我们提了一个很好的醒。每当一种新的技术或者新的商业模式出现时,我们总倾向于认为它是革命性的,它会带来很大的变化、会颠覆我们以往的想象,但很多时候,现实不是这样的。

不管是我们的研究还是其他人的研究,包括我们去看平台在一般意义上如何去改变原有的产业类型,不管是文化产业还是其他行业,这种变化一定不是一个完全的、彻底的断裂和颠覆,它一定是跟现有的那一套基础设施相结合,有一些延续性。比如刚才讲到的,在农村,平台跟当地的小商户合作,把它们纳入自己的平台体系里,包括在居民原有的消费习惯之上填充一些新的东西,变化可能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呈现的。

比如我们经常讲线上流媒体平台如何改变音乐产业,我自己阅读一些国外学者关于音乐平台的研究时就发现,那些传统的唱片公司、制作公司、电影制片方,他们仍然在平台化的商业架构里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平台跟这些制作方、传统的版权方很多时候是合作关系,并不是简单地说平台出现以后就完全颠覆了原有的一套商业体系。

或者说很多时候是,一个新技术出现之后,带来一些变化,然后引起一些传统商业参与者的警惕,那么最后的局面变成了双方要协商、合作,要一起把其他的参与者共同吸纳到新的商业体系里面来。可能很多东西还是在延续——如果我们从组织和劳动的角度去看,可能更多是这样。

段世昌:我觉得对于平台来讲,一个最有效和最节省成本的组织方式,就是我们以前说的“发动群众组织群众”,也就是一个游戏化的过程:无论是快递员还是卖家、主播,它都只给你提供一个标准,达到标准就会给你更多奖励或者反馈。等于说它只通过提供一个标准,就可以更高效地去把整个供应链给组织起来,把整个社会,无论是空间还是时间,打造成一个适合资本流通的、非常平顺的链条。

很多农村村民其实没有网购的习惯,但比如说某位村民今天来某个小卖铺买盐了,老板甚至会直接跟他说,你要不要考虑在哪个平台上买。因为有提成,他主动成为了这个平台的代理人。

不同平台面向自提点的提成机制是不一样的,它可能不光是抽成,比如块的平台消费给自提点抽百分之多少,还有出单量能达到多少,也会再额外加钱。尤其是在生鲜这个类目上,因为生鲜的保质期短,它的储存成本对平台来讲是非常高的,所以生鲜类目的提成点会比其他高。所以这些小卖铺就会疯狂地向顾客推销生鲜,而且小卖部自己不卖生鲜,因为它没有那么多资金去储存,所以更多时候是帮助平台去推销。小卖部的老板反而成为了平台资本主义的一个小代理人,这个现象也蛮有意思的。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你会发现互联网进来之后,它其实可能并不是在革新,甚至是在加固既有的权力结构。比如在村子里,最后成为快递点的是原本就已经开过小卖铺的这拨人。相对于其他的村民,他们已经有了一定的社会资产,然后他们继续利用原有的资本,去享受平台经济的红利,挣平台模式下的钱。就是说最后很有可能是一个固化的社会权力结构,本来赚钱的人依然站着把钱给挣了。

周发发:刚才讨论的案例很有意思,我们之前对于城市里社区团购的诟病都在于,它会通过发放消费券或者超额补贴的方式去挤占传统商户的市场,但是在你们的田野研究中,反而发现这些新兴的平台和这些原有的小卖部、小集市并不完全是一个竞争的关系,有的也发展出了合作的关系,因为平台需要利用这些小卖部作为基础设施来推行它自己的配送。

林健:其实也有竞争关系,它一定是有一个先竞争、然后再想办法去合作的过程。以我自己的成长经历举例,我父母以前在一个小县城做日用百货批发生意,就是从厂家进货,再把这些货带到县城里分销给下面的一些小商铺,大概是这样一种供货渠道。那么后来随着互联网电商的兴起,事实上这样的一种中间商就不再被需要了。因为零售它最开始是需要一个传统的店面的铺设,就相当于一个产业链一样,那么随着电商平台的兴起,这些传统的小中间商就逐渐被淘汰掉了。

在这个过程中,这些原有的做零售的小商铺,最开始他们的生意一定也会受到影响,但另外一方面,他们也要去寻求一个转变。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它开始跟平台合作,比如说我做一个快递收发点,或者为社区团购储货、供货。那么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它就是一个新的技术、新的商业模式出现后,跟现有的那套商业基础设施进行重组的一个过程。

段世昌:林老师刚才说的这种整合方式其实是非常多元的,尤其是在农村基础设施不怎么发达的一个语境下。比如我发现,在农村尤其一些老年人,他们想要网购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去往里面充钱,所以他们还找小卖部,比如说我给你块钱,你帮我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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